真情推薦:劉梅君 - 2017台灣國際勞工影展

2017年10月24日 星期二

真情推薦:劉梅君

2017勞工影展【職業演員】跑船,沒有青春(本文摘自關鍵評論網)


2017勞工影展

【職業演員】跑船,沒有青春

2017/10/19 評論勞工影展

文:劉梅君(政治大學勞工研究所教授)
《水路-遠洋紀行》這部紀錄片來得正是時候,因為國際勞工組織第188號「漁捕工作公約」(Work in Fishing Convention)即將於2017年11月16日正式生效,這對全球漁業捕撈大國且雇用外籍漁工人數眾多的台灣而言,是意義深重的時刻,由於該公約內容涉及工作條件、社會福祉及漁船硬體設施等攸關漁工之人權與勞動權的保障,這會不會是個轉機的時刻,讓外籍漁工不再像是他們親手捕獲的漁獲一般,被困縛在漁網上,再也等不到明天?
「跑船,沒有青春。」金泉興大副夏華幽幽喃喃地說出這句話,卻令我怔忡愣了好一會兒,從來沒有想過青春到底是個什麼東西,因為無須多想,就直接這麼自然地進入我的生命歷程,校園、同學、老師、聯考、大學、談戀愛、三五好友醉夢溪畔的歡笑高歌與夢想著未來,這一切這麼自然的事物,對這些十幾、二十歲的行船人來說,簡直是天方夜譚、癡人說夢!
他們雖然國籍不同,語言相異、卻都同樣有著一個相似的命運,那就是,似有若無的青春是飄盪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中。日夜星辰於我們是浪漫,對他們卻是無以言說的折磨與孤寂。日復一日地在狹窄壅塞的船艙內,被吆喝著從事與自己的未來無法產生任何有意義連結的活動。數十名的外籍漁工中,許多童顏未褪,顯然,他們的童年還沒來得及結束,就已被迫跳過青春,直接被拋入殘酷的成人世界,沒人有耐性陪著你長大,更沒人可以容許你犯錯,你已喪失了動作緩、學習慢的特權,因為青春已被賣斷在這一方小小的船艙內。
我就是跑船的命!?
長長的航程中,難得一次的補給靠岸,我們看到漁工利用那僅有的放封機會,趕緊撥電話,急切地想聽到家人的熟悉聲音;在碼頭尋找地景拍照留念;或者在這短暫的自由時刻,下了甲板,抽支菸,瞇眼眺望這座終究只能靠岸但無緣認識的城市,口鼻繚繞出來的菸霧,是滿滿的遺憾?是沉重的無奈?是萬般對親人的不捨與想念?Cape of Hope,這不是希望之角嗎,但漁工的希望在哪兒呢?



水路—遠洋紀行0126-印尼船員自拍-開普敦
Photo Credit:勞工影展提供
來自印尼的船員到達南非開普敦港,聚在一起拍照留念。遠洋漁工的一趟航程短則半年、長則數年,偶爾的靠岸休假日數不長,對他們來說靠岸最重要的是就是跟家裡聯繫。

航行在看不到盡頭的大海上,這些外籍移工是否常想著,離鄉背井上了船的日子可有盡頭,不少漁工是一趟航行結束,不久又上了另一趟航行,在不同國籍漁船上討生活,在不同碼頭中想要拼搏出屬於自己夢想,但每一趟遇見的人,是否都是生命中難以留下印記的過客?每一座靠岸的碼頭與城市,都只能成為海市蜃樓、鏡花水月?他們是不服輸,還是認命了呢。
才三十出頭卻已經驗老練的大副夏華,卻在話語中透露出了與其年齡不合拍的滄桑,他對著掌鏡頭的紀錄片導演說,你是拍攝的命,我是跑船的命。命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,有人天生命定是跑船的,那怎麼恰好來跑船的全都是社會底層的民眾?經濟發展落後的國家人民呢?
啊,要前往地獄啊!
小林多喜二《蟹工船》(1929)
國際社會對於漁工的關注,絕非這些年才開始,早在國際勞工組織成立的第二年就已發布第9號公約,關切海員工作安置的問題,其後陸陸續續制定頒布至少35個與海上工作有關的公約,是國際勞工組織針對單一議題中,頒布公約最多的議題。這個事實也恰好說明了海上工作的規範與執行,是既複雜又難纏,即使國際社會訂定這麼多規範性公約,呼籲各國重視並加以改善,但仍阻止不了一波又一波海上奴工事件的發生。
2016年全美新聞最高獎項普立茲獎的獲獎單位美聯社,就是以報導血汗海鮮背後的悲慘奴役狀態而獲肯定,這恰好諷刺地凸顯了漁工血汗勞動的事實,至今仍持續存在,甚至更為惡化。因為海洋在人類濫捕下日漸枯竭的事實,使得船主之間的競爭更是激烈,漁工則是在此競爭下的祭品!每趟航行,豐收與否,都讓船主倍感壓力,而這些壓力最終都在漁工身上炸開來,漁獲不如預期,船主的不耐情緒暈著整船的低氣壓,漁工動輒得咎;豐收,也沒讓漁工好過,因為迎來的是日以繼夜怎麼都沒法處理完的漁獲,身心負荷到極限。



水路—遠洋紀行0111-網台-馬六甲海峽
Photo Credit:勞工影展提供
在馬六甲海峽海域,漁工在網台上作業,進行捕撈。他們在網台上移動,往往沒有多餘的安全設施,遇到氣候不佳、海象起伏時,這些作業讓人怵目驚心。

至於漁船上的危險,那更是家常便飯,鏡頭下看到漁工踩踏在連船長都擔心,沒有安全設施與設備的船翼上,進行掛吊捕撈作業,萬一一個大浪來,在這個脆弱船翼上作業的漁工,後果真不堪設想;運轉中的絞索、冷凍艙、濕滑的甲板,無一不隱藏著職業安全衛生的風險。
我們還要忍受多久?
血汗勞動在當今資本主義的霸權底下早已惡名昭彰,不是什麼新鮮事,但海上漁工的問題更是赤裸,因為漁工長年在海上,與雇主/管理階層處於權力極端不對等的關係,再加上漁工彼此間,因種族、語言、文化、習慣等的差異等,經常處於孤立無援狀態,每一趟航行少則月餘,多則數月,甚至長達數年,形同禁閉、甚至奴隸的狀態,對人性與精神想必是極艱難的磨礪及摧殘。
至於勞動條件或勞動權益如何,你有聽過有境內僱用及境外僱用兩種漁工嗎?法律上,境內僱用適用勞基法;境外僱用,自求多福,但上了漁船,出航後,是否兩者命運截然不同,還是命運只能交給造化弄人的老天爺?在人權震天嘎響的21世紀,我們哪還能忍受看著有一些人永遠只能認命於被工具化了的存在,目睹矇眛年代訴諸命運以便合理化奴役的景象在眼前不斷出現?
*本文摘自關鍵評論網